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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回忆及观感

1999-06-03 来源:光明日报  我有话说

(一)

第一印象往往是最深刻最不容易消失而且常常在记忆中出现的印象。第一印象是客观真实与主观敏感相结合的产物。

毛泽东同志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身经百战的瘦削身材、一头蓬松的长发、一双炯炯的洞察一切的眼神。我记不清楚这个印象是从斯诺的《西行漫记》还是从别的书本上得来的;总之,这是30年代的事情。自从40年代我来到延安以后,毛主席到鲁艺来讲话或看晚会不止两次三次,尽管他已经渐渐发胖了,但长发依旧,眼神依旧,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并没有改变。

等到我在延安窑洞里住了三年之久,毛主席的著作是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的日常课本;它给我们在文化思想上增加了许多新认识、新见解。它给予我一个回顾“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历史情况的机会;他称我所敬仰的鲁迅先生为革命文艺的旗手,这一点,令我倍加亲切;我心目中的第一印象,在马兰草纸上印的字里行间,更加鲜明,更加突出了。

1942年的红五月,我和鲁艺的许多同志参加了凯丰同志主持的延安文艺座谈会。我记得,在最先两次专家发言的时候,毛主席在台上亲自作记录。由于我的座位与毛主席的距离很近,我就有时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我想证明一下我心目中的第一印象和毛主席的本来面目是否相符,就放弃了听专家发言,而把注意力集中在视线上,就好像一个正在吸母乳的婴儿一样。

我很欣赏毛主席袖子上和裤腿上那几块特大的补丁,它在衣服上并没有补丁的群体中显得突出。我想象,毛主席肯定是一个勤于体力劳动的革命现实主义者,补丁就是他的突出标志。

我更欣赏毛主席那目不旁视,时时沉浸在深思中,专心记录的神态;我想象,毛主席又是个勤于思想活动的革命理想主义者,埋首深思就是最鲜明的征兆。

我很高兴,毛主席的本来面目和我心目中的第一印象完全吻合。

在专家发言中,我只记得萧军的发言最长,他身旁有个人提一壶水时时给萧军添水;一壶水全喝完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提水壶的人又去后面打水去了。

我记得诗人艾青的发言很短,他主要是批评周扬是宗派主义的典型。后来在周扬的发言中有一段很幽默,他说:“……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典型,除了哈蒙雷特、唐吉诃德之外,又多了一个周扬!”我连忙看看毛主席,他仍然在专心作记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四天毛主席作总结我去得更早,很遗憾,他满口的湖南腔调我实际上只听懂一半,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他的讲话内容很丰富、很生动、很有说服力。就如同一柄沉重的斧头往我的脑门上砍,硬是把他鲜红的思想琼浆往我的脑门里灌。我直觉地感到,他站得很高,看得很远,从表面现象一直看到骨子里;他讲的话都是我没有听见别人说过、别的书本上也没有写过的话。他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就像他对战争的理解那样纯熟,那样透彻,那样准确。这种直觉,逼得我后来把铅印的《讲话》原文一读再读,让不太理解的跨进理解的大门,让已经理解的深入理性的堂奥。从40年代到90年代,这50多年的理性认识的积累,我似乎摸着了真理的门槛。

本来就喜欢将抽象事物加以具象化、本来就喜欢将这一形象比喻那一形象的我,在完全理解了毛主席的《讲话》以后,便自动地将毛主席给我的印象比喻为远古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盘古氏,我把毛主席看作是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现代盘古,盘古氏手中有两柄巨斧,毛主席手中也有两柄巨斧,一柄开辟物质世界,一柄开辟精神世界。精神世界在观察方面有微观与宏观之分,我从《讲话》内容看来,肯定毛主席开辟的是宏观世界,是指引着微观、领导着微观一道前进的宏观世界!

(二)

只要你敢于寻根问底,你终竟会明白,天下许多事物都是一分为二、合二为一的。分是同一体系的分工,合是同一目标的合作;分工是各司其职、各自为政、各尽所长,不得混同。合作是互相依赖、互相帮助、相依为命,不得分离。

人类精神世界中的观察活动是一分为二、合二为一的;一部分是微观,另一部分是宏观;它们的共同事业是负责人间万象的具体观察;从感性到理性、从现象到本质、从个体到群体的观察。它们的分工是,微观专门从个体的观察出发,从这一个体到那一个体、从这一侧面到那一侧面,从这一视角到那一视角,越仔细越好,不可敷衍了事。宏观是专门从群体的综合出发,把分散的集中起来、把片面的联系起来、把局部的归纳起来,越透彻越好,不看透决不罢休。

微观是观察活动的基础,宏观是建立在基础上的上层建筑。失去了宏观的微观,就失去了观察的向导,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微观的宏观,就失去了立身之所、失去了生命力,失去了观察的根据。

如果把文艺事业与观察活动联系起来讲,文艺作品的构成也是一分为二、合二为一的,也是从属于观察活动的分工的。文艺作品的表现形式、作品的艺术性、作品的现实主义,都是从属于微观活动的;作品的题材内容、作品的思想性、作品的理想主义,都是从属于宏观活动的。就与微观不能脱离宏观一样,作品的形式、艺术性、与现实主义也是不能脱离作品的内容、思想性、与理想主义的,也是合二为一、相依为命的。这是文艺事业发展的规律,规律是不容破坏的。

然而,从文艺创作的实际情况来看,文艺作者们总是偏重于微观、偏重于作品形式、偏重于作品艺术性和现实主义的,这是出自文艺创作的本能,是无可非议的,就与哲学工作者偏重于宏观一样。可是,有偏重就存在着失去平衡的可能,失去了平衡,就可能造成两者分裂、若即若离、以致最后脱离关系;同时也就形成了作品形式脱离内容、艺术性脱离思想性、现实主义脱离理想主义的悲剧现象的产生;造成了文艺创作远远落后于时代的前进脚步的现象。在漫长的文艺历史发展的进程中,除了合二为一的民间文艺以外,除了非常敏感的革命文艺之外,这种文艺落后于时代的可悲状态,几乎是经常的若断若续、连续不断地产生。这样看来,宏观的确是人类精神生活的灵魂。

(三)

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价值,全在于“它与当前实际情况与需要紧相结合”。1942年是陕甘宁边区的新民主主义大踏步前进的时代,毛主席发现整个文艺事业停步不前的原因是文艺工作者宏观世界的贫乏,他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针对着这一客观实际的迫切需要而畅所欲言的。毛泽东把他的思想斧头,对准文艺界的头脑,大力地仔细地开辟一个新的宏观世界。

我就是在迷梦中被斧头的震动惊醒的,揉着惺松的睡眼,开始接受了斧头的沉重的力量。

《讲话》中的第一斧头是斫在“为什么人、如何为”这个文艺的基本原则上。我马上回想到我开始在上海画漫画的时候,心里只有个抽象的“为革命而创作”的想法,从来没有想到为什么人;而毛主席却把抽象词句落实在工农兵的身上;工农兵是进行革命的主人翁,这就使我十分明确的认识今后的服务对象了。有人在毛泽东去世后认为“为工农兵服务”的提法早已过时,他认为为什么人服务的问题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说这话的人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随着时代变化是暂时的,是不能持久的。“为宗教服务”、“为宫廷服务”、“为仕大夫服务”、“为有钱人服务”、“为自己服务”的确走过一段漫长的弯路;可是,只有为劳动人及其武装服务(即为工农兵服务)是最早的文艺的出发点,又是最后的归宿,这是永远不变的。

“立场观点”问题是震动我灵魂的第二斧头。《讲话》中在谈到“我们并不废除讽刺”时说:“但是有几种讽刺,有对付敌人的、有对付同盟者的、有对付自己队伍的,态度各有不同。”“如果把同志当作敌人来对付,就是使自己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了。”这句话简直刺到我心眼里,因为我在前些时举办的讽刺画展中,我自己就有两三幅作品的确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了。这一斧头令我疾首痛心,立下了痛改前非的决心。

《讲话》中的第三斧头,是提出了文艺创作的几个基本原则:“文艺作品是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这是第一条;它突出的说明了人的头脑的主观能动性,作品的内容选择,作品思想性的高低,作品中“来自生活而又比生活更高的理想”,都与作者的头脑密切相关。这一论点与我国古代画论中的“中发心源”是一脉相承的。

“社会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这一基本原则强调了文艺创作的独一无二的来源,强调了失去这个来源就从根本上取消了创作实践。社会生活和作者头脑是作品的原料与工厂相似的对立统一体,它与画论中的“外师造化”也是一脉相承的。

最后一个基本原则就是“文艺作品的美比实际生活更美”。为了说明这一原则,《讲话》中特别提出了文艺创作的六个重要因素:“更高、更强烈、更带集中性、更有普遍性、更典型、更理想”。在这六个因素中的“更理想”又可以概括前五个因素为一体;因此,第四个原则的实际内容应该是“理想的美比实际生活更美”。我认为,这一基本原则已经到了明朗化的时候了。

《讲话》中的最后一斧头,是提出学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学习马克思主义,是要我们用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去观察世界、观察社会、观察文学艺术,并不是要我们在文艺作品中写哲学讲义”。这一斧头特别重要,它指出我们的学习重点是用在“观察”上面、是要用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去观察。好了,我完全醒过来了,这种观察的具体化是什么呢?它就是宏观,带领着微观一同前进的宏观!

说实在的,毛泽东的《讲话》,就是在文艺工作者的头脑中开辟一个宏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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